聶清舟默默旁觀季瑛、陳煜方和周溫文之間門的暗流洶湧,他們在買零食、攙扶走路、坐座位、說話的時機等等細節處摩擦出火星,又默契地平息。在日常生活中感覺並不太明顯,但是後期剪輯會放大所有這些似有還無的矛盾,把當事人試圖掩飾的情緒暴露出來,成為一個個高點擊率的場景。
說實話,節目組應該給季瑛三倍出演費才對。
聶清舟也想給季瑛指一條明路,但是很遺憾的是,他在這個綜藝里的神通已經到頭了。
這個節目錄製七月初錄製完成,後期製作各個環節下來,到九月才播出,等他十月下旬穿越回2011年的時候綜藝都還沒播完。因此他的預言能力很有限,這綜藝最後會發生什麼事他也完全不知道。
不過這也只是個節目而已,在狹窄空間門裡摩擦出的火花和動心,很可能隨著節目結束、距離遙遠而淡去,那時季瑛的煩惱也自然而然消失了。
「時間門過得真快啊,節目馬上就要結束錄製了。」
聶清舟仰頭看著陽光。他和夏儀在遊樂園裡牽著手並肩走著,今天天氣非常好,溫度不高但是陽光燦爛,天空澄澈得彷彿藍色的海洋,所有樹葉被陽光曬得金光閃閃,彷彿鍍了一層金漆。
夏儀隨著他說的話抬起頭來,看向天空。她今天穿著香芋紫的針織開衫,頭上戴著聶清舟剛剛給她買的米妮發箍,兩個圓圓的大耳朵隨著她仰頭向後滑下去。
「啊!」她的驚呼聲剛剛響起,聶清舟骨節分明的手指就托住了那大耳朵,他笑著說:「沒事,今天的天空是不是很好看?」
「就像大海,不是常川那樣近岸的海,是遠洋的深海。」夏儀被陽光照得微微眯起眼睛,她放鬆下來,舔了一口手裡的冰激凌。
「你真的能吃冰淇淋嗎?」聶清舟望著她的草莓冰激凌。
夏儀的資料里寫著她為了保護嗓子,生冷辛辣甜膩的食物都不能吃。但是今天一進遊樂園,看到別人手上拿著的冰淇淋夏儀就立刻拉著他也去買了一個。
夏儀收回目光,轉過頭看向聶清舟,陽光下她的冰激凌也晶瑩透亮。她語氣堅定地說道:「我要吃。」
聶清舟偏過頭一笑:「你現在變得喜歡吃冰淇淋了嗎?」
夏儀卻搖搖頭,她把冰淇淋舉起來給他:「你要不要也吃一口?」
聶清舟想這好像就是他們剛進遊樂園時,看到那對在吃冰淇淋的情侶做的事情。這就是夏儀要去買冰淇淋的原因嗎?
他忍不住笑起來,低下頭在她舔過的地方吃了一大口,冰冷甜膩的奶油味化在嘴裡,他覺得這應該不是夏儀喜歡的口味。
「需要我把它吃完嗎?」他瞭然地問。
夏儀思索了一下,有些不好意思地把冰淇淋放在了他手裡:「好。」
之後在遊樂園裡他們看上的所有生冷甜膩油炸食物,夏儀都試了一遍,吃不了的都落進聶清舟的肚子里。彷彿突然之間門夏儀也不怕傷害嗓子了,聶清舟「不吃別人吃過的東西」的輕微潔癖也消失不見。
他們成了全世界最普通的一對小情侶,手牽著手在遊樂園裡逛來逛去,吃所有想吃的垃圾食品,玩所有幼稚或者驚險的項目,在旋轉木馬上不停地拍照,在過山車、海盜船上放聲尖叫片。聶清舟的胳膊都被夏儀掐得紅了一片。
他們兩個倚在欄杆上,頭髮都被過山車的風吹亂了,樣子有點滑稽,莫名其妙地一看對方就開始笑。
聶清舟抬起他通紅的胳膊,輕輕地整理著夏儀被吹亂的髮絲,笑道:「我本來還擔心呢,資料里說你現在不能參與任何刺激活動,沒想到你玩得這麼開心。」
夏儀眨了眨眼睛,她的眼睛在陽光下越發顯得深黑,像是寶石一樣。
她認同道:「我確實有很多不能做的事情,很多很多禁忌。我知道那是為我好。」
為了她的聲音,為了她的病,她在這些善意的禁忌下生活了八年。
夏儀的目光飄到旁邊圍觀拍照的人群身上,他們面目模糊,只能聽見興奮的笑聲和呼喊,看見他們高高舉起的高高低低的手機,還有另一邊攝像老師肩上運轉的攝像頭。
這就是她八年里,一旦離開她的錄音室,走在陽光下所面臨的生活。
「吃冰激凌、甜品、炸雞,坐過山車、海盜船,或者只像這樣牽著你的手正大光明地走在大街上,在人群里約會,做普通人在約會裡所做的事。如果沒有這個節目,這些簡單的日常對我來說都是不可能的。」
夏儀的語氣淡淡,風裹著她的長髮在空中飛舞,聶清舟溫暖的手指停在她的發間門。她抬眼望著他,漆黑的眼眸里映著他的臉。
「我並不是喜歡吃冰激凌,只是想和你一起吃。我想和你一起做大家約會都會做的事情,就像所有平凡的正常的人一樣。」
這是她願意參加這個節目的原因之一。
這種機會對她來說,其實非常珍貴,可能這輩子再也不會有第二次了。
聶清舟默默無言地望著她,旁邊的噴泉廣場傳來歡樂頌的音樂聲,他眼裡的疼惜和愛漫過一切,他卻勾起唇角笑起來,指指白色地磚撲就的噴泉廣場:「那我們要不要更瘋一點?」
歡樂頌的鋼琴聲是噴泉廣場要進行噴泉表演的前奏,聶清舟拉著夏儀的手轉身奔向廣場,人們和攝像老師紛紛跟著他們奔跑,如同風吹海洋的波濤一般。
在他們踏入廣場中心的那一刻,無數水柱從地面精心排布的噴孔里向湛藍海洋般的天空揚起,把他們與其他所有人隔絕開來。
陽光下的水柱晶瑩剔透,像是水晶一般以優美的弧度交錯旋轉,在透明的空氣中飛舞,然後落在他們身上,碎了再濺起小小的水花。陽光在其中跳躍,像是在一座水晶宮殿中穿行。
聶清舟和夏儀的衣服和頭髮瞬間門被打濕,精心打造的妝發不復存在,水珠順著他們的臉頰發梢一滴滴落下。他們卻哈哈大笑起來,在噴泉間門追逐奔跑著,好像放學的孩子,踏上草原的馬駒,不管不顧地放肆著。
聶清舟白色的襯衫濕了,貼在他瘦削的身形上,他摘掉眼鏡,那雙茶色的眼睛好像也染了水氣,也變得晶瑩剔透。他張開手仰起頭,笑得露出梨渦和潔白的牙齒,金子一般的水落在他的臉上。
夏儀也張開手臂在噴泉里旋轉著,她白皙的皮膚沾了水,在陽光中閃閃發光,黑色的長髮隨著她的旋轉飛揚起來,一向漆黑深邃的眼睛,彷彿多年來第一次被光照到底。
廣場邊的鐘樓突然傳來整點的鐘聲,銅質撞鐘的聲音,如同利箭破空而來,忽遠忽近,射穿夏儀的耳朵。
她的耳朵里瞬間門響起可疑的雜音,多年來做好的囚籠搖搖欲墜,一些可怕的鮮紅的記憶蠢蠢欲動。
夏儀睜大眼睛,在她懷疑是否是幻聽發作時,聶清舟突然靠近她,俯下身捂住了她的耳朵。
夏儀的視線完全被聶清舟的臉龐所佔據。他離她很近,她能看見水珠順著他的睫毛和鼻尖掉落,他茶色的眼睛裡含著陽光和水光,專註地認真地望著她。
「看著我,夏儀,只看著我。其他什麼都不要聽。」他一字一頓地說。
然後他沒有再發出聲音,他盯著她,緩慢地張嘴,無聲地對她說話。
——我喜歡你,夏夏。
——無論是八年還是十年,無論在不在這個世界上,我永遠喜歡你。
——我愛你,這個靈魂,永遠愛你。
他說的話明明很複雜,但是她居然全部都看懂了,她那麼努力地去分辨他的口型,想知道他在說什麼。
以至於那些可怕的記憶,連同她恐懼的鐘聲,都被這新的記憶覆蓋,沒有能在她腦海里搶到一點點位置。
隨著鐘聲響起,噴泉表演也到了高潮,水柱瞬間門爆發到極致,白茫茫的水幕把一切遮擋起來。在這個瞬間門夏儀踮起腳,抬頭吻上聶清舟的唇。
他溫暖的,被水打濕的,柔軟的嘴唇。遲到了八年,剛剛說愛她的唇。
他愣了愣,然後托著她的後腦低下頭,加深這個吻。他把剛剛她給他的蜜桃汽水的甜味還給她,唇齒交纏,氣息糾纏,體溫糾纏,所有一切糾纏在一起,無法分離。
時間門彷彿退回那個突然親吻的少年的夜晚,所有的怯懦和猶豫塵埃落定,截斷的時間門和情感捲土重來。
水幕退下的時候,夏儀把頭埋進他的頸窩,緊緊地抱住了他的腰。聶清舟也抱住她,他摟住她的後背,手臂用力,像是要把她融進血肉骨髓。
他們渾身濕透,風一吹就涼下來,只有相貼的部分是溫暖的。
隨著水幕退去圍觀的人群爆發出驚呼聲,感嘆聲,無數快門的聲音。
在這些嘈雜里,夏儀的世界裡只有她抱著的這個溫暖的身體,她的心臟劇烈地跳動著,那種熱度彷彿要燃燒起來。
她想,她是愛他的,她仍然擁有愛他的能力,這真好。
美好的記憶或許可以覆蓋痛苦的記憶。以後再次聽到鐘聲的時候,她第一個想起的,會是夏日的噴泉和金色的水光,還有在水花中望著她的眼睛說愛她的,她所愛之人。
夏儀,你既然決定了要愛他,你要把他和折磨你的命運分開,不可以再生病,不可以放棄他,不可以傷害他。
你已經努力了那麼久,不要害怕,你可以做好。
你一定可以好好地,正常地愛他。像這個世界上所有平凡的,相愛的人一樣。